白鹿原(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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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是 好 书 共 读 陪 你 共 读 的 第 58本 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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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秋收秋播完毕到地冻上粪前的暖融融的十月小阳春里,早播的靠茬麦子眼看着忽忽往上蹿,庄稼人便用黄牛和青骡套上光场的小石碌进行碾压。
白嘉轩独自一人吆喝着青骡在大路南边的麦田里转圈,鹿子霖从大路上折过身踩着麦苗走过来。鹿子霖站在地头。白嘉轩一圈转过来,喝住牲畜,就和鹿子霖在地头蹲下来。鹿子霖说话爽快:"嘉轩哥!我给你还礼报恩来了。"白嘉轩不失庄重地说:"我哪有礼有恩啊!"鹿子霖热情洋溢地说:"你给咱兆鹏说下一门好亲。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这是终身大事!"白嘉轩仍然不在意地笑笑。鹿子霖接着说:"冷大哥还有个二闺女,有意许给孝文。我向冷大哥自荐想从中撮合,八字也都掐了,没麻达。就看你老哥的意思了……"白嘉轩蹲在那里就哑了口。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说:"这事今日头一回说破,我得先给老人说了……过三五日,我给你见个回话。"
由鹿子霖作媒,把冷先生和白嘉轩联结成亲家的事也办得同样顺利。冷先生的二闺女订亲给白家了,不过不是大儿子孝文,而是二儿子孝武。
冷先生十分满意两个女儿终身大事的安顿。他不是瞅中白鹿两家的财产,白鹿原上就家当来说,无论白家,无论鹿家,都算不上大富大财东;他喜欢他们的儿子,也崇敬他们的家道德行,都是正正经经的庄稼人;更重要的是出于他在白鹿镇行医久远之计,无论鹿家,无论白家,要是得罪任何一家,他都难得在这个镇子上立足;他也许不光凭他的冷峻的眼光看得出,而是凭他冷峻的神经感觉到了,"交农"事件之后白鹿两家不好愈合的裂痕。他像调配药方一样,冷峻地设计而且实施了自己的调合方案,不管白嘉轩或鹿子霖心里真恨假爱也不要紧,哪怕维持一种表面的和谐亲密也是好的。
2
白嘉轩答应了何县长的聘请,腊月中旬就参加了本县第一届参议会。
白嘉轩回到白鹿村,仍然穿着长袍马褂,只是辫子没有了。他进门就听见一阵杀猪似的嚎叫,令人撕心裂肺毛骨悚然,这是女儿白灵缠足时发出的惨叫。他紧走几步进厦屋门就夺下仙草手里的布条,从白灵脚上轻轻地解下来,然后塞进炕洞里去了。白嘉轩搂住女儿的头说:"谁再敢缠灵灵的脚,我就把谁的手砍掉!"
这年春节,二姐和皮匠二姐夫照例带着两个女儿来拜年,那两个外甥女公开纵容灵灵到城里去上学。二姐和姐夫以及外甥女回城以后,白灵说:"爸!我今年该进城念书了。"白嘉轩第一次对白灵冷下脸来说:"你的书已经念够了。城里不去,徐先生那儿也不去了。现在该跟你妈学针线活了。"白灵一下子愣坐在那儿,"哇"地一声哭了:"你说等我长大了就进城念书……"白嘉轩不为情动,仍然冷着脸一字一板地说:"城里现在乱得没个象况,男子娃进城我都不放心,何况你……”
十天后,白灵突然失踪。白嘉轩找到城里皮匠姐夫家,白灵和两个表姐正挎着书包放学回来。白灵说:"爸!你要是逼我回去,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就抓起皮匠铰皮子用的一把大铁剪子支到脖子上。白嘉轩一句话没说就回到原上来。
3
黑娃跟着嘉道叔下了白鹿原,踏进一望无垠广阔恢宏的关中平原,又搭乘木船摆渡过了混浊的渭河……
不足一年,黑娃引着一个罕见的漂亮女人回到白鹿村,鹿三一下子惊呆了。鹿三从第一眼瞧见儿媳妇就疑云四起,把黑娃叫到一边严加审问:"哪儿来的?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穷家小户女子,怎么会跟你走,三媒六证了吗?说!给老子说清白!"
第二天一早,鹿三就下了原去渭北找嘉道。当鹿三再回到白鹿村的时候,已经脸色如灰眼睛充血了,一进门就抽了黑娃一记耳光,自己同时也跌倒在地人事不省。鹿三被救醒后,断然说:"你快快把这个婊子撵走!你要是舍不下她,你就不是我的儿,你就立马滚出去!永生永世都甭进我的门!"黑娃求告无用,黑娃的母亲也哀告丈夫,都不能使鹿三回心转意。黑娃连夜引着媳妇小娥出了门,走进村子东头一孔破塌的窑洞。他随之掏五块银元买下,安下家来。
4
白嘉轩把二儿子孝武打发进山以后,就带着礼物走进了媒人的院子。他郑重提出过年时给孝文完婚的意图,让媒人去和女方的父母交涉。女方比孝文大三岁,已经交上十九,父母早已着急,只是羞于面子不便催白家快娶。因为是头一桩婚事,白嘉轩办得很认真,也很体面,特意杀了一头猪做席面。
鹿子霖给大儿子兆鹏也是过年时完的婚。早先三媒六证订下冷先生的大女儿,兆鹏突然不愿意了,赖在城里不回家。鹿子霖赶到城里,一记耳光抽得兆鹏鼻口流血,苦丧着脸算是屈从了。新婚头一夜,兆鹏拒食合欢馄饨,更不进新房睡觉,鹿子霖又一记耳光沾了一手血,把兆鹏打到新房里去了。第三天进祠堂拜祖宗,兆鹏又不愿意去,还是鹿子霖的耳光把他煽到祠堂里去了。完成了婚娶的一系列礼仪之后,鹿子霖说:"你现在愿滚到哪儿就滚到哪儿去!你想死到哪儿就死到哪儿去!你娃子记住:你屋里有个媳妇!"鹿兆鹏一句话没说就进城去了。
孝文是好样的,穿着旧衣服每天三晌跟鹿三到地里去学务庄稼,一身土一脸汗从不见叫苦叫累。只是这孩子脸色有点憔悴,断定不是农活太重的原因。白嘉轩晚上郑重地对仙草说:"看来这崽娃子贪色。你得给那媳妇亮亮耳。"
5
青稞和大麦黄熟时节,全部校舍完全竣工,一个校长领着三四个先生迫不及待地住进潮湿的房子,开始着手招收学生和开学的准备工作。校长是鹿子霖的儿子鹿兆鹏。
黑娃要去城里参加"农讲所"受训的消息在白鹿镇引起很大反响。
黑娃从"农讲所"培训归来回到原上的那天晚上,正下着入冬以来的头一场大雪,强劲的西北风搅得棉絮似的雪花恣意旋转,扑打着夜行人的脸颊和眼睛,天空和大地迷茫一片。在踏上通往白鹿镇的岔路时,黑娃心头轰然发热,站在岔路口对另外九个同去同归的伙伴喊:"弟兄们!咱们在原上刮一场风搅雪!"他们十个人相约着走进了白鹿镇小学校的大门。鹿兆鹏见他们走来,便跳起来与他们一一握手:"同志们,我现在可以称你们为同志了。我掐着指头盼着你们回原哪!"黑娃代表受训的十个人表示决心:"我们结拜成革命十弟兄了。我们十弟兄好比是十个风神雨神刮狂风下大雪,在原上刮起一场风搅雪!"兆鹏说:"好呀风搅雪!你们十弟兄是十架风葫芦是十杆火铳,是十把唢呐喇叭,是十张鼓十面锣,到白鹿原九十八个村子吹起来敲起来,去煽风去点火,掀起轰轰烈烈翻天覆地的乡村革命运动,迎接北伐军胜利北上。国民革命就要成功了!"……
农协的风暴已经席卷白鹿原。白鹿村也建立了农民协会,黑娃兼任主任,白兴儿当副主任,田小娥做妇女主任。各个村手的农协组织部模仿总部成立时的做法,摆一把明晃晃的铡刀在台上,而且发生了两起铡人的事。鹿兆鹏立即让黑娃召集各农协主任开会,申明今后再不许随便铡人,也不许再把铡刀摆到会场上,需要处治某人需得总部讨论批准。各村农协可以决定斗争和游街的对象,但必须防止群众有意或失手打死人。被革命热情鼓荡着的农协头儿们都觉得窝了兴头儿,嗷嗷叫着抱怨鹿兆鹏太胆小太心善太手软了。原上那么多财东恶绅村盖子,才铡了不过三五个就不许开铡了,革命咋能彻底进行?鹿兆鹏大声警告说:"同志们,革命不是一把铡刀……"最后令黑娃和农协头儿们鼓舞的是,兆鹏终于听从他们的呼声,决定集中目标攻一攻白鹿仓总乡约田福贤,理由是,农协要求向全体乡民公布本仓自民国以来每年征集皇粮的账目。
白鹿镇随之出现了游街的新景观。头一个建立农协的贺家坊开创厂游街的先头儿,把贺家坊首富贺耀祖夫妇用绳素捆着牵牛拉羊似的拉到白鹿镇上游了一周八匝,各个村子的农协便争先恐后地把他们村子的财东恶绅牵着拽着到白鹿镇游街示众,花样不断翻新,纸糊的尖顶帽子扣在被游斗者的头上,红红绿绿的寿衣强迫他们穿到身上,脸上涂抹着锅底黑灰又点缀着白色浆糊,有的别出心裁把稀粪劈头盖脑浇下去。
白鹿镇的游街景观随后便屡见不鲜见多不奇了,很快也就失去了观众,及至农协总部要游斗田福贤的消息传出,刚刚冷却下去的热情和新奇感又高涨起来。还有一个更富刺激的因素,就是白鹿村的鹿子霖将同时被推到台上去,共产党儿子斗老子,真个是睁眼不认六亲啦!
把田福贤推上白鹿村的戏楼是白鹿原农民运动发展的最高峰。会址仍然选在白鹿村祠堂前的戏楼。鹿兆鹏亲自主持这场非同寻常的斗争大会。陪斗的有白鹿仓下辖的九个保障所的九个乡约。已经查明,自从田福贤出任本仓总乡约以来,几乎一年不空地在征集皇粮的时候都悄悄加了码,九个乡约无一例外地参与了分赃。黑娃逐年逐条公布了他们加码的比例和多收的粮食数字,逐个公布了田福贤和九个乡约分赃的粮数。台下由可怕的静寂突然变得像狂风暴雨一样呼叫"抬铡刀来!"
……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滋水县的县长撤换了四任。这件事使朱先生颇伤了脑筋,他翻阅着历代县志,虽然各种版本的县志出入颇多,但关于滋水县乡民的评价却是一贯的八个字:水深土厚,民风淳朴。朱先生想:在新修的县志上,还能作如是的结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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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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