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几天里，莉拉表现得非常活跃积极，简直可以称得上狂热。她开始在新开的肉食店里忙碌，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当她在马尔蒂里广场上的店铺里面折腾够了，她开始涉足卡拉奇家的老地盘，也就是最早的那家肉食店。她把老店铺的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一下，搞得有声有色。

我问起关于怀孕的事情，她要么不怎么回答，要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我已经知道她的伎俩了，她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好像真的忙于一场激烈的、不分领域的斗争，就是为了忘记那个负担，那个她非常不协调地称之为“内部的空洞”的负担。

马尔蒂里广场上的店铺，米凯莱想让吉耀拉去管理店铺，里诺却想让皮诺奇娅去管，最后米凯莱和斯特凡诺进行了协商，吉耀拉和皮诺奇娅会一起去管理那家店铺，但是条件是斯特凡诺要改变之前的一个决定：莉拉穿着婚纱的照片。这一次她丈夫做出了让步。

“他们会把我的照片展示在商店里。我们打的那个赌，是我赢了，你输了。你现在要好好学习，今年你每科的成绩要考到八分以上。”

她因为怀孕的事情而烦恼，“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孩子相处。我不行，我生来就不是这块料。”

我让她放开一点，鼓励她，让她试着去照顾琳达——文具店老板娘最小的女儿。

过了会儿就出了状况，琳达摔倒了。我把琳达从她的怀里接了过来，她的下巴上出现了一道伤痕，我跑到救生员那里，下巴上敷了几层纱布之后，她终于平静下来了。

文具店老板娘看到琳达的伤口，并没有特别惊讶，但当我问她第二天是不是还在老时间去接几个孩子的时候，她说女儿们已经游了太多泳，不再需要我了。

我没有告诉莉拉我失去工作的事。当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她非常忙，因为新肉食店要开业，她给我的感觉就像运动员在做跳绳训练，越跳越疯狂。

我觉得在她忙碌、活跃的外表背后，是一个筋疲力尽、寻找出路的人。她只是想激怒所有人，让斯特凡诺、索拉拉兄弟，还有里诺把她杀了，让他们不得不对她动手，这样可以消除她肚子里面的活物给她带来的痛苦和折磨。

学校快要开学了，尼诺不知道在哪里，在英国，或者在一个被称为大学的神秘空间里。我已经失去安东尼奥了，和他复合的希望也没有了，他和恩佐·斯坎诺一起去当兵了，他和所有人告别了，除了我。

有一天，莉拉对我说，“关于照片的事。假如他们要把照片展示出去，他们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们走到了商店里，马尔切洛、里诺、吉耀拉、皮诺奇娅很明显都拉着脸：出于不同的原因，他们都不愿意再一次面对莉拉的任性。

莉拉让人把照片放到地板上。她带着通常的那种坚定，把一些黑纸剪成条状，然后放在照片上，并且用动作或者目光示意我给她帮忙。

最后，莉拉穿着婚纱的身体，看起来好像被残忍地切断了：脑袋的大部分都消失了，肚子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只眼睛，一只放在下巴上的手，还有两瓣耀眼的红唇、侧着的身子、跷着二郎腿的线条和鞋子。

吉耀拉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她忍不住说：“我可不想在我的店铺里放一个这样的东西。”

“我同意！”皮诺奇娅也爆发了，“这里我们要卖鞋子，顾客看到这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会逃走的。”

里诺对斯特凡诺说：“我已经告诉你了，和她不需要商量的，你只需要对她说是或者不是就够了，你看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了吗？只会让我们浪费时间！”

马尔切洛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反而是他的弟弟米凯莱出来对莉拉说：“太太，我喜欢你的设计。你把那些部位抹去了，我知道为什么，你想让人更清楚地看到大腿，看到女人的脚上穿着的那双鞋子多么美。真的很棒！你是个讨厌的女人，但你做的事情，总是很艺术。”

九月最后的几天，我们一直在市中心的商店里。那是非常美好的游戏，是自由的创意时光，莉拉把我卷进了她的狂想之中，她时不时都会让我觉得很震撼。

我觉得我们的快乐来源于她抹去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我们的生活环境。时间好像停止了，我们被隔离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里，那里只剩下胶水、剪刀、纸片和色彩，我们玩一种游戏，要让画面变得和谐。

她实际上是要通过图片实现自我的毁灭，就在索拉拉买来展示和销售她设计的鞋子的店铺里，她要把这种自我毁灭展示给所有人。

从她的蜜月旅行以及遭受殴打开始，一直到现在的这种处境，她越来越难以忍受，有一种越来越沉重的东西压迫着她。拉法埃拉·赛鲁罗被销毁了，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她已经融化在斯特凡诺的轮廓里，成为了他的附属品：卡拉奇太太。

最后，几个工人非常忐忑地把那张画挂在了墙上。我们俩走到门口，欣赏我们工作的成果，她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她那么爽朗的笑声，那是一种自嘲的笑声。

在鞋店开业的那天，莉拉从洗手间出来，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嘀咕了一句：“我有点儿出血。这是怎么回事儿，孩子掉了吗？”

莉拉肚子里的孩子活了十个星期多一点，后来来了一个接生婆，把孩子刮了。第二天，她就已经和卡门·佩卢索在新肉食店里忙碌了。

她的表现首先获得了斯特凡诺的母亲玛丽亚的欣赏，她常常到儿媳妇的店里帮忙。当斯特凡诺和皮诺奇娅责怪莉拉连孩子都怀不住时，老卡拉奇太太都会出面替年轻的卡拉奇太太辩解。

他们的争执和莉拉的反应，很快就成为城区人们的谈资，但我并没有太关注这些事情，因为开学了。

我的学习一路领先，就好像安东尼奥的离开、尼诺的消失，甚至是莉拉的生活进入正轨，让我头脑里的一些死结打开了。

高二的一整年，我都是一边学习，一边读加利亚尼老师借给我的那些很难懂的书，我觉得辛苦，但很满意，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我和莉拉见面时，会说一些我从书中或者从加利亚尼老师的报纸上看来的句子，如“我们通过自己发明的工具来驯服自然，现在我们的工具变得比自然更加可怕”等等。

有一天我在读《晨报》，看到了一篇短评，谈论的正是马尔蒂里广场上的鞋店，文章赞美了我和莉拉一起制作的画板，这简直让我无法相信。

我给莉拉看报纸，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说：“我已经看过了。”她跟我说这些都是付钱的广告，读了也没意思。她对我说，这些文章里没有一句真话。

无论如何，因为报纸上那些赞美的话，没过多久，索拉拉的鞋店和“赛鲁罗”鞋子就声名鹊起。

从第二年春天开始，在郊外一些鞋店的橱窗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模仿“赛鲁罗”鞋子的款式。

米凯莱·索拉拉开始频繁地出入新城区的肉食店，这些闲话愈演愈烈。他通常会在肉食店里待很长时间，总是和莉拉还有卡门开玩笑。

但那段时间，我去找莉拉的时候，我从来都没见她开心过。每次她都用虚伪的语调，用讽刺的口吻谈论所有事情。

终于有一天晚上，斯特凡诺和里诺在酒吧下面等米凯莱，他们看似潦草地聊了几句，主题思想就是：别再去烦扰莉拉了。米凯莱马上懂得了话里的意思，他冷冰冰地说：“你们他妈想说什么？莉娜应该做决断，斯特！她应该担起重任，应该去设计产品，应该马上着手设计新款鞋子。”

最后他们达成了一致。斯特凡诺坚决排除了妻子在马尔蒂里广场上工作的可能，但他同意要让莉拉尽快设计出一些新款鞋子。

莉拉跟我说：“我现在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我现在已经不是十二岁时候的我了。”

我明白了，在她的脑子里，鞋子只冒出来过一次，后面再也没有了，那个游戏已经结束了，她没有办法重新开始。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反抗，怎么做，她都无法从那种处境里挣脱出来。从她结婚那天起，她就陷入一种不幸之中，而且越来越沉重，让她窒息，这让我为她感到痛苦。

她找来了里诺，正像他一直以来希望的那样，对他说：“你设计一些新鞋子吧，我不行。你们有手艺，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在你们把这些鞋子做好卖掉之前，不要告诉别人，鞋子不是我设计的，就连斯特凡诺也别说。”

里诺非常喜欢这个谎言。他和费尔南多开始一起动手制作新鞋子，妹妹的称赞让他变得越来越高兴。

皮诺奇娅和里诺的婚礼准备得非常仓促。我没有太关注这件事，我有很多作业要做，还有很多课堂提问要准备。另外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加利亚尼老师邀请我去她家，参加一场聚会。

我马上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她家。加利亚尼老师根本就没有想到，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穿。上学的时候，我总是穿一件非常劣质的黑衬衣，衣服下面是贫穷和失礼。问题不仅仅在于穿什么衣服，我觉得自己置身那些我不认识的年轻人中间，会感觉到孤立和尴尬，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品位，不熟悉他们谈话和开玩笑的方式。最后我想到了问问莉拉的看法。

“我陪你去。”她说。

斯特凡诺把我们一直送到了老师住的楼下。

我按了一下门铃，一个黑头发、个子不高的小伙子出现在门口，他的脸长得很漂亮，目光炯炯有神，他叫阿尔曼多，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非常友好地站在门口的样子。

老师对我说：“娜迪雅很想认识你。我这个儿子是个混混，你别相信他，但是娜迪雅很爱学习，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你会喜欢她的。”

我认出了尼诺·萨拉托雷，他正在点燃一根香烟，火焰照亮了他的脸，我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他了，我觉得他变老了，更高挑，头发更凌乱，但也更帅了。这时候房间里的电灯亮了，我也认出了刚才和他跳舞的女孩，就是之前我在学校外面见到过的那个优雅清纯的少女，她的存在让我不得不承认我的黯淡。

娜迪雅——加利亚尼老师的女儿就是她。

共读时间：8月02日——8月11日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资深媒体人、国家一级播音员、配音师，电台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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