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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是 好 书 共 读 陪 你 共 读 的 第 84 本 书 」

人可以被毁灭，但人不能被击败

此时，海风感觉很清新，船也走得很顺利。他看到鱼的前半身，又有了一点希望。

不抱希望才傻呢，他想，我甚至觉得那是罪过。别想罪过了，这时候问题那么多，哪里顾得上罪过。

我不懂什么是罪过，我也不相信有什么罪过。也许害死那条鱼就是一桩罪过。即使我要养活自己，也让人们尝到美味，那也是罪过。可是，这样说来，干什么都是罪过。别再想什么罪过了。现在想也来不及了，有人就专门拿钱干这种活。让他们去想吧。

他比较喜欢想跟他有关的事情，他没有报纸，也没有收音机，他只能胡思乱想，他一直想到罪过。杀了那条鱼不只是为了生活，为了卖钱买食物吧，他想。你杀了他是因为自尊心，是因为你是打鱼的。他活着的时候你爱他，以后你也会爱他。如果你爱他，杀了他就不算罪过。还是说罪过更大？

“你想得太多了，老头。”他说。

“我是正当防卫杀了他的，”老人说，“我是用正当手段杀了他的。”

再说，他想，世间万物相爱相杀，只是杀的方式不同而已。我靠打鱼为生，但打鱼也会要我的命。我是靠男孩活下来的，他想。我不能自欺欺人。

他探出船外，在鱼身上刚才被鲨鱼撕咬开的地方扯下一片肉。他嚼了嚼，感觉肉质很好，有弹性，汁液很多，像牛羊肉，但不是红的。一点儿筋也没有，他知道拿到市场上肯定能卖最高价。问题是没办法让他在水里不淌血，老人知道麻烦马上就要来了。

海风微微地吹着。风向有点偏东北，他知道这表明风不会停下来。老人朝前方张望，但他看不到帆，看不到船身，也看不到从船上冒起来的烟。

他已经航行了两小时，他靠在船尾休息，偶尔嚼一点从马林鱼身上扯下来的肉，他想好好歇歇，攒点力气。这时，他看到了两条鲨鱼首先露面的那一条。

“咦。”他说。他喊这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像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像在木头上钉钉子时手被钉子穿过一样。

“加拉诺鲨。”他说。他先看到一根鳍，然后看到第二根鳍，从这两根棕色的三角形鳍，以及飞快摆动的尾巴，他看得出那是铲鼻鲨。他们闻到了腥味，很兴奋，肯定是饿坏了，虽然有时会跟丢了腥味，但再闻到腥味就兴奋极了。但是他们始终跟着，越跟越近。

老人踩住帆脚索，紧紧夹着舵柄。然后，他拿起绑着刀的桨。他小心翼翼地举着，他的手痛得厉害。他张开手，再轻轻握住，让手放松。然后，他紧紧握住，这样才能忍住疼痛，不会收缩回去，他看着鲨鱼冲过来。他可以看到他们宽大扁平像铲子的脑袋，可以看到他们的胸鳍，胸鳍张得很宽，尖是白色的。这种鲨鱼十分凶残，是食腐动物，也捕杀活鱼，他们饿的时候，连船桨和船舵也会啃。要是在饿的时候刚好碰到漂在海面上睡觉的海龟，这种鲨鱼会咬掉海龟的腿和鳍足。他们也会袭击碰巧在水里的人，即使人身上并没有鱼血或者鱼黏液的腥味。

“咦，”老人说，“放马过来吧，加拉诺鲨！”

他们果真放马过来了。但他们和刚才的灰鲭鲨不一样。其中一条转身沉到船底不见了，老人感到小船在晃动，知道他在撕扯那条鱼。另一条用像一条缝似的黄色眼睛盯着老人，然后张开半圆形的大嘴，往那条鱼被撕咬过的地方冲过去。他棕色脑袋上的线条十分清楚，脑浆和脊髓交会的地方很好找，老人把绑在桨上的刀插进那个交会点，然后拔出来，再插进他的黄色猫眼里。鲨鱼放开那条鱼，往下沉，死前也没忘了把撕咬下来的肉吞进肚子。

小船还摇摇欲坠，另一条鲨鱼还在撕咬那条鱼，老人松开帆脚索，让小船横过来，让下面的那条鲨鱼暴露出来。他看到鲨鱼，就从船舷探出去，举起桨朝他打下去。他戳在肉上，鲨鱼皮很结实，刀插不进去。但是，鲨鱼马上把头探出水面，他的鼻子刚露出来，挨着那条鱼的时候，老人就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他扁平脑袋的正中间。老人拔出刀，在同一个地方再戳下去。他的牙齿还挂在那条鱼身上，老人再戳了他的左眼。鲨鱼还挂在鱼身上。

“还不放啊？”老人说。他把刀扎进脊骨和脑子中间，他感觉软骨断了。老人把桨倒过来，桨片插入鲨鱼的嘴巴，想把它撬开。他转动桨，鲨鱼终于松了嘴溜走了，他说：“走吧，加拉诺鲨。下去一英里，去找你的朋友们吧，你妈妈可能等着你呢。”

老人抹了一下刀刃，把桨放下。然后，他拿起帆脚索，帆鼓起来了，他把小船拉回到刚才的航向。

“他们肯定吃掉了四分之一，都是最好的部位，”他说，“宁愿这是一场梦，我没有真的钓到他。不好意思啊，鱼儿，搞砸了。”他顿了一下，他不忍心看那条鱼。再下去血就要流光了，被海水不断冲刷，身体变成了银色的，像镜子的背面，条纹还看得清楚。

“我本不该跑到这么远，鱼儿，”他说，“你也不该来这里。不好意思了，鱼儿。”

算了，他对自己说。得检查一下绑在桨上的刀，看看有没有损坏。接着，手要准备好，肯定还有鲨鱼会来。

“真希望有块石头，可以把刀磨一磨，”老人检查了桨头上的刀然后说，“我本该带一块石头来。”你本应带很多东西来，他想，但你都没带，老人。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想想用手头的东西怎么应付吧。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吧，”他说，“我累了。”

船继续前进，他夹着舵柄，双手伸到海水里浸泡。

“天知道最后那条鲨鱼吃掉了多少，”他说，“但船走得更轻快了。”他不忍心去想被咬残了的鱼。他知道刚才鲨鱼每晃动一下船，就表明有一块肉被扯掉了，现在，几乎整片海都有吸引鲨鱼的血腥味。

这条鱼可以够一个人过一个冬天，他想，算了，别想了。好好休息，让手恢复好，把剩下的保护好吧。和水里的血腥味相比，我手上这点儿血不算什么。再说，血也不算流得很厉害。破个口子不算什么。

我现在还能想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想，我要静候鲨鱼的到来。真希望这是一场梦，他想。

他等到的鲨鱼是一条铲鼻鲨。他像一头猪直奔饲料槽，但这头猪的头够宽够大。你的头可以伸进去，老人让他去啃鱼，同时拿起绑着刀的桨，把刀扎进他的脑子里。但是，鲨鱼翻了个身，往后一扭，刀啪的一声折断了。

老人坐稳了，继续掌舵。鲨鱼慢慢沉入水里，他都没有顾着看一眼。鲨鱼沉下去的时候逐渐变小，最后只剩下一丁点儿。老人对这种事情一直很感兴趣。但他这次看都没看一眼。

“我还有鱼钩，”他说，“但没什么用处。我有两支桨，有那个舵柄，有一根短棍。”

我打不过他们了，他想，我太老了，用棍子打不死鲨鱼。但我还可以试试，我有桨，有短棍，有舵柄。

他又把手放到海水里泡。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除了海水和天空，他什么也看不见。天空中风大了一些，他应该很快就可以看到陆地了。

“你累了，老人，”他说，“累到骨子里了。”

直到太阳快下山前，才又来了鲨鱼。两条都是加拉诺鲨。

我要等第一条咬住鱼，打他的鼻尖，打他的头顶也行，他想。

两条鲨鱼同时逼近，他看到离他近的那条张开嘴巴，朝鱼的银色腹部啃下去。他高高举起短棍，重重敲打在鲨鱼宽平的头上。他感觉棍子像打在一块弹性十足的橡胶上。但是他也感受到了坚硬的骨头，鲨鱼刚放开鱼准备溜走，他又狠狠打了一下他的鼻尖。另一条鲨鱼啃了一口就走，来来回回有几次，这时又张着大嘴巴扑过来。老人看到他朝鱼撞上去，合上嘴巴，有一块白花花的鱼肉露在嘴角。他挥动棍子向他打去，只打中他的头，鲨鱼看着他，把那块肉撕下来。他正要溜走趁机把肉吞下去，老人又打了他一下，但只感觉打在橡胶上。

“来吧，加拉诺鲨，”老人说，“你再来一次！”

鲨鱼果真又冲了过来，老人趁他合上双颌打了他一棍。这次他感觉打到了脑子底下的骨头，鲨鱼有点迟缓地撕下一块肉，他又在同一个地方打了一棍，鲨鱼沉了下去。

老人等着他再浮上来，但两条鲨鱼都没有出现。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条浮起来，在不远的地方转圈。他没有看到另一条的鳍。

我不能指望杀死他们了，他想。不过我把他们打成重伤，两条都不会很好过。如果能用双手拿棒球棍打，我肯定能把第一条打死。就算我老了，他想。

他不忍心看那条鱼。他知道他已经被咬掉一半了。

“天快黑了，”他说，“到时我就可以看到哈瓦那的灯光。如果我没有向东边偏得太多，我会看到新开发的一片沙滩，那里也有灯光。”

不会太远了，他想，我希望大家都不那么替我担心。其实，只有男孩会替我担心。我相信他对我有信心。许多年纪大一些的渔民也会担心。还有很多人也会担心，他想。

他不能再和那条鱼说话了，他已经残缺不全了。

“半条鱼，”他说，“你以前是一条好鱼。不好意思，我跑得太远了。我把我们俩都毁了。但我杀死了好几条鲨鱼，我们携手把他们都干掉了。你杀了几条，老鱼？你的长嘴巴像长矛，真是不白费。”

他喜欢想起那条鱼，喜欢想如果他能下到海里，他会怎么干掉鲨鱼。我应该会先把鱼的长嘴巴砍下来，拿它跟鲨鱼斗，他想，但是他没有斧头，也没有刀。

要是有，也可以绑在桨头，那就是有杀伤力的武器。那样，我们也算是并肩战斗。如果他们夜里来，你准备怎么干？你能干什么？

“和他们干，”他说，“我会豁出命去和他们干。”

但是，天已经黑了，周围没有一丝光芒，看不见灯火，只感到风在吹，帆拉着船不断前进，他感觉也许他已经死了。他合上双手，摸到手掌。都还活着，他手掌一张一闭，就能感受活人才有的痛。他背靠着船尾，他知道他还没有死。他的肩膀也跟他说他还活着。

我原来许诺如果我捕到鱼我要念经文，他想，但我太累了，现在念不了。我得拿袋子披在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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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播：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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