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  |  毓容

编辑  |  小书

「 这 是 好 书 共 读 陪 你 共 读 的 第 84 本 书 」

劫难归来

他躺在船尾掌着舵，望着天空，盼望看到天边有光线。我还有半条鱼，他想，也许我运气还不错，能带半条鱼回到家。我应该有些运气。“不，”他说，“你跑得太远了，运气不会跟着你。”

“别胡思乱想了，”他说，“保持清醒，掌好舵。你还是会有好运气的。”

“如果有地方卖，我想买一点。”他说。

“我拿什么来付账呢？”他问自己，“我能用丢掉的鱼叉、折断的刀和两只血肉模糊的手抵账吗？”

“也许吧，”他说，“你曾想用在海上的八十四天来换，他们差点就卖给你了。”

我不能胡思乱想，他想，运气神出鬼没，她来的时候谁能认得？不过，我需要有些运气，他们要我拿什么来换都可以。我希望能看到天边的光线，他想。我有很多愿望。但此时此刻，我只有这个愿望。他挪了一下身体，以便更好地掌舵，他身上的疼痛告诉他，他还活着。

大约晚上十点，他看到了天边闪着来自城市的光芒。一开始不容易看到，因为月亮还没有出来，光线散在空中。接着，风大了一些，浪也高了。他朝射着光芒的地方前进，他想很快就可以到达湾流的边缘了。

就要熬过去了，他想，也许他们还会来。但在漆黑的夜里，没有武器，怎么和他们斗呢？

此时，他身体僵硬，很多地方都在痛，所有伤口和刚才用力过猛的地方都在痛，夜里很冷。但愿我不必再战斗，他想，真希望不用再战斗。

但是，到了午夜，他又要战斗了，这次他知道怎么战斗都是徒劳无功的。那是一群鲨鱼，他只看到水面上鱼鳍弄起来一条条波纹，然后他们扑向那条鱼，发出一片磷光。他用短棍打他们的头，听到嘴巴啃鱼肉的咔嚓咔嚓声，他们把小船顶得乱晃。他胡乱挥舞短棍，看到什么打什么，听到什么打什么。然后，他感觉棍子被抓住，然后就丢了。

他把舵柄从舵上弄起来，双手握住，朝下面一通乱打。但是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船头，先是争先恐后，接着一拥而上，撕扯下来一片片肉，在水面下闪着白光，然后，他们吃完了又回头来啃。

终于有一条冲鱼头而去，他知道这下彻底完了。他把舵柄朝那条鲨鱼的头上挥舞过去，那条鲨鱼的嘴巴还咬在鱼头上，鱼头硬，不容易啃下来。他挥舞了一次又一次。他听到舵柄啪的一声折断了，他拿手上的半截舵柄朝鲨鱼戳过去。他感觉扎进去了，知道这半截很尖锐，所以他又戳了一下。鲨鱼松开嘴，一翻身就走了。这是那群鲨鱼最后走的一条。已经没有东西可吃了。

此时，老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铜臭味，有点甜，他害怕了一阵子。不过味道并不明显。

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海里，说：“吃了吧，加拉诺鲨，就算是你们杀了一个人。”

他知道他已经被击败了，彻彻底底地被击败了，他回到船尾，看到另半截舵柄，刚好可以装进舵里，他还可以掌舵。他拿了袋子披在肩膀上，把船调到正确的方向。现在船很轻，他再也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什么感觉。他已经超脱了，他只顾着让回家的船走得漂亮、走得聪明。夜里，还有鲨鱼来啃鱼骨架子，像人家从桌上捡面包屑吃一样。老人没有理睬他们，除了掌舵，他对其他一切概不关心。他只注意到船走得很直，方向很准，毕竟旁边没有重物拖着。

她还不错，他想，除了那支舵柄，她算是安然无恙。换舵柄是小事。他能感觉到他已经进了湾流，他可以看到海边新建住宅区的灯光。他知道他此时在什么位置，就要到家了。

风是我们的朋友，他想，然后，他加了一句：有时候是。在大海上，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敌人。他想到了床。床是我的朋友。就是床，他想。床是好东西。在床上真舒坦，尤其是你被击败的时候，我还没感受过有多舒坦。你被什么击败了？

“没什么，”他说，“我跑得太远了。”

他把船开进小港湾的时候，露台饭店已经熄灯了，他知道大家都上床睡觉了。风又大了一些，现在已经不能算微风了。不过，港湾里静悄悄的，他把船开到石头下面的卵石滩。没有人帮他，他跨出船，他尽量把船往上拉，能拉到哪里算哪里，然后把船捆绑在一块石头上。

他拔下桅杆，把帆卷起来，捆好。然后，他扛着桅杆往上面爬。就在这时，他真正发现他累到了什么程度。他停下来站了一会儿，回头一看，顺着街上的灯光，看到了那条鱼的尾巴在小船的船尾竖着。他看见他白花花的脊骨，头黑乎乎的一团，凸着长嘴，头尾之间光秃秃。

他又开始走上坡，到了最上面，他摔倒在地，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桅杆还横在肩膀上。他想爬起来。但太难了，他扛着桅杆坐了一会儿，看着前方的路。远处跑过一只猫，它在忙自己的事情，老人看着它。然后，他望着空荡荡的路。

最后，他放下桅杆，站起来。他又把桅杆抱起来，放到肩膀上，开始走上坡路。他歇了五次，才走到他的棚屋。

走进棚屋，他把桅杆靠在墙上。在黑暗中，他找到一只水壶，喝了一口水。然后，他躺到床上。他拉了毯子盖到肩膀，然后盖住后背和双腿，俯卧着睡在报纸上，双臂伸直，掌心朝上。

早上，男孩在门口往里面瞧的时候，他还没睡醒。风很大，船都在水上漂荡，大家都出不了海，男孩今天睡了个懒觉，醒了就来到老人的棚屋，他以前每天早上都会来。男孩看见老人在呼吸，然后看到他的双手，就哭了起来。他悄悄地走出去，去拿咖啡，一路走一路哭。

许多渔民围着老人的小船，看着绑在船舷上的东西，有一个卷起裤子下到水里，用一根线量着鱼骨架的长度。

男孩没有下去。他以前在那艘船上待过，一个渔民替他看着小船。

“他怎么样？”一个渔民冲着他喊。

“在睡觉。”男孩喊，他不在乎让人家看到他在哭，“大家都不要去打扰他。”

“从鼻子到尾巴，足足有十八英尺。”那个在水里的渔民喊。

“我相信。”男孩说。

他走进露台饭店，叫了一听咖啡：“要热的，奶和糖放多一点。”

“还要别的吗？”

“不要。过会儿我再看看他能吃什么。”

“鱼真大，”老板说，“这么大的鱼真没见过。你昨天的鱼也很不错。”

“我的鱼，让他们见鬼去吧。”男孩说。他又哭起来。

“你要喝点什么吗？”老板问。“不要，”男孩说，“别跟圣地亚哥说，免得他伤心。我一会儿再来。”

“跟他说我替他感到遗憾。”

“谢谢。”男孩说。

男孩端着热咖啡去老人的棚屋，坐在他身边，一直等到他醒来。中间他好像醒来过，但他马上又呼呼大睡，男孩出去到路的对面借了一点木头，生火把咖啡再热一下。

老人终于醒了。

“别起来，”男孩说，“把这个喝了。”他往杯子里倒了一些咖啡。

老人拿过去喝光。

“我败给他们了，马诺林，”他说，“真的败给他们了。”

“你没有败给他们，你没有败给鱼儿。”

“不是，的确不是。是后来的事。”

“佩德里科帮你看着船和渔具。鱼头你想怎么处理？”

“让佩德里科剁碎当鱼饵。” “长嘴呢？”

“你要就给你吧。”

“我要，”男孩说，“其他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他们有没有去找我？”

“当然有，连海岸警卫队和飞机都出动了。”

“海那么大，船又那么小，肯定不好找。”老人说。他发现跟人说话比在海上自言自语开心多了。“我想你，”他说，“你有什么收获？”

“头一天一条，第二天一条，第三天两条。”

“很棒。”

“我们以后一起出去。”

“不要，我运气不好，我再也没有好运气了。”

“别提运气了，”男孩说，“我自己带运气。”

“你家里怎么说？”

“无所谓。我昨天抓了两条。我们以后还是一起出去，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我们必须弄一把好枪，随时带在船上。可以用旧福特车的叶片弹簧做刀片。拿到瓜纳瓦科阿去磨。要很锋利。没淬过火，很容易断。我的刀就断了。”

“我会弄一把刀，我会把弹簧片拿去磨。这个拨立柴风要刮几天？”

“三天吧，可能更多。”

“我会做好一切准备，”男孩说，“你把手弄好，老人。”

“我知道怎么弄。夜里我吐了一口东西，感觉胸膛里有东西破了。”

“也把那个弄好，”男孩说，“躺下去，老人，我去给你拿干净的衬衫，也拿一点吃的。”

“把我不在的这几天的报纸也拿来。”老人说。

“你要尽快恢复好，有很多东西我要向你学习。这几天很艰苦吧？”

“很艰苦。”老人说。

“我去拿吃的和报纸，”男孩说，“你好好休息，老人。我也给你拿点药涂手。” “别忘了跟佩德里科说鱼头是他的。”

“好的，我会记住。”

男孩出了门，走在坑坑洼洼的珊瑚石路上，他又哭起来。

那天下午，有一群游客来露台饭店，他们隔着一大堆空啤酒罐子和死梭鱼看着下面的海，一个女人看到了一条很长、白花花的脊柱，后面接着一个巨大的尾巴，东风刮得厉害，港湾外面的浪很大，那东西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条大鱼的脊柱骨问一个服务员。现在，那东西已经算是垃圾，就等着潮水把它带走。

“鲨鱼，”服务员说，“是鲨鱼。”他本是想从头讲起。

“我不知道鲨鱼也有这么漂亮的尾巴。”

“我也不知道。”她的一个男同伴说。

在棚屋里，老人又睡着了。他还是俯卧着睡，男孩还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老人梦到了狮子。

不妨点赞鼓励

也可分享给身边的书友

本期主播：毓容

互联网新媒体人，电台主播
对声音有痴痴的爱

公众微信：钱毓容  

个人微信：BONNIE52072   

荔枝电台：钱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