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古典诗词中的美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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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是 好 书 共 读 陪 你 共 读 的 第 56本 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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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节我们分析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一书中对李煜、冯延巳等词人词作的品评,他称李煜“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冯延巳“开北宋一代风气”,我们也从这些词人的作品中领略到了其中的境界之美。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继续历代词评之三——品评欧阳修、苏轼、辛弃疾等人的词作。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为20分钟左右,包括原书上篇的第二十七至二十九则、第三十七至三十八则、第四十四至四十五则,覆盖原书第90至98页、第121至127页、第147至151页。
外在的豪放之洒脱,皆因内在的情深义重。豪放却深沉含蓄,这是王国维对欧阳修《玉楼春》的感受。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表面看起来,好像是阅尽风月后的顿悟,遣玩之至后的飞扬,其中又隐含着对人世中悲欢离合的一种无奈,对人生有种沉着的悲慨。感觉是时时在阅红尘之事,却又是早已置身世外。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定要将这洛城花之美丽繁盛欣赏遍尽, 皆因这开始于春风之花的一片锦华终不长久。词到这里,情感上就由前面的肝肠寸断转到这里的豁达和解脱了。
离愁别绪在宋词的题材之中,往往是愁容惨淡,凄惨之声不绝于耳。但是欧阳修的《玉楼春》在最后将整体的风格摆脱了以前固定的套路,教人为之一振。
而王国维所说的“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恰恰在此表现最明显。
秦观、晏几道及张先、贺铸,在宋词的写作中,都属于婉约派的代表。清代评论家冯梦华认为:秦观和晏几道的词,都是些伤心之词,他们也都是古来的伤心之人。王国维将冯梦华的这句话提出来,说到里面的评论“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只能用在秦观的身上。王国维觉得秦观胜出晏几道,而晏几道不过和张先、贺铸是一个水平的。
秦观的词,往往是些凄离婉曲,伤心人之伤心语,不加雕琢,却是用语自然,感慨自身境遇不遂,却别有一番韵味。
晏几道的词写的是小伤心,对昔日歌舞欢乐生活的追忆,这样的追忆都还是带着矜持的追忆。但是从意境的开阔,词义的深刻来说的话,晏几道是比不上秦观的。
秦观的词,不仅仅是写男女之爱情,他的词里面更多透露的是对整个人生的感慨,“飞红万点愁如海”这里囊括的已经不再是个人之情感,而是将人的生活整个都蒙上了一层悲剧之色彩,对人的整个生存状态都产生一种悲悯之心。
这就是秦观胜出晏几道的地方。
上一则王国维说秦观的词:“淡语有味,浅语有致。”是因为秦观的词深厚细致,境界却又是舒远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一句是王国维津津乐道的凄厉之语。他的理由是“孤馆”“春寒”“杜鹃之声”“斜阳之暮”都已经营造了悲苦之境了。而“孤馆”又是“关闭”,“春寒”才更寒。本已经是斜阳暮下,杜鹃又泣血啼叫。真是悲不胜悲,凄厉得叫人心惶惶。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是苏轼颇为欣赏的句子。而苏轼欣赏的句子却被王国维讥笑,认为苏轼不过只是懂得皮相。
对苏轼欣赏此句的态度,我并不赞成王国维的观点。秦观的这句,表面上似乎流露出了对自己被贬谪的不满,似乎这句话又隐含着人生的无常,人生中总是充满变数。郴江本是愿意绕着郴山流淌的,可是怎么又改变了初衷,为什么要流下潇湘去呢?这样的追问,或许自己的内心是知道答案的,但是又似乎明知如此,却又不愿意面对,表面上看隐含着浅淡的不甘心,但是读起来又是明白的,期望自己应有面对人生的豁达之感慨。是悲苦,也是一种期许,期许解脱。
不少人认为苏轼喜欢这句,大概是因为同秦观一样,遭受了贬谪之苦。苏轼的经历和他乐观旷达的心境,使他更懂得秦观最后一句的意味深长的暗示。
一唱一和歌咏杨花,章质夫唱,苏轼和。“唱和”乃是一主角一配角。可是这开始标榜着的一唱一和,到词成之后,读词之感,就觉得苏轼乃是唱,和的是章质夫。
所以王国维说:“才知不可强也如是!”就是说一个人要凭借自己的才华作词, 不然一比较,高下明辨,这结局就丢人了。
谁叫自己在唱词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比自己强的对手呢。
苏轼的词在艺术上远远高过章质夫的词。
对比两人的《水龙吟》,就会觉出,章质夫之词,虽说写得精细,却好似织布绣花般死板僵硬,而苏轼之词, 行云流水,情感细腻自然,景从情中来,情在景中显,自然更胜一筹。
上一节中,王国维就肯定了苏轼的《水龙吟》。在这一节,苏轼又受到了王国维的表扬。
在此节里,王国维说,在咏物词中,苏轼的《水龙吟》是最厉害的,史达祖的《双双燕》相比起来就差了一点点。而姜夔的《暗香》《疏影》,虽说写得格调很高, 但是却没有写出梅花的内涵。所以,王国维批评姜夔虽然文字写得好,但是全写飞了,没有写出梅花的感觉。
在此节里,王国维最后提到了让他颇为满意的一句诗,里面的迂回,好似在词里面失望了好久,终于在诗里扒拉出来,于是心满意足地说,姜夔,你学习学习杜甫同学所写的“江边一树垂垂发”吧。
杜甫的“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虽无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般豪放,但此时一读便觉得神采飞扬。江边之树,本就是有随风随水之萧索,垂垂发,那长长的树枝好似人的长发,树像人一样披头散发,可见树边之人心之落魄。落魄之人见此落魄之境,叫人顿生华发,其愁何堪。
唐宋流行之文体,特殊之格式,诗庄词媚,恰似如此。
诗的格式,读起来觉得有充足的阳刚之气。
词的格式,长短之句,紧搭慢连,好似说话有了节奏,便委婉起来,读起来觉得它是柔的、是媚的。
而宋词的格式,我觉得,正是成就苏东坡、辛弃疾之妙处。
格式是柔的,而苏东坡和辛弃疾的字是刚的。
太柔,则阴气深沉,久读之似处雨季,身泛霉味;太刚,则阳气太盛,亮光灼人,久读之似觉身处烈日,缺乏温存。
苏东坡和辛弃疾之词,正是文字和格式的完美结合,刚柔相济。
虽然都属于豪放派,但是两人的感觉又是迥然不同的。
苏东坡是乐天旷达的,有儒家入世之为官的责任,却也有道家出世之被贬的逍遥。
辛弃疾更多的是血气方刚的豪迈、英雄主义的浪漫。军旅生涯为他的词注入了太多因坎坷而生的感叹,一腔忠心耿耿却难尽忠于国的愤怒,以慷慨之悲歌来散尽心中之郁结。
如果说苏东坡的豪迈还带着丝丝娟秀的文气,那么辛弃疾的豪迈便是完全的踏踏实实的英武之气。
难得一个武将,在武艺高超的同时,也能用词来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得如此真实自然。
如果说苏东坡的词充满了哲人的智慧,那么辛弃疾的词就是一首英雄的壮歌。
写词便是写自己。
性格在一方面自然凌驾于文采之上,却又造就了这不朽之清歌。
所以,王国维要说如若没有苏东坡和辛弃疾这样的胸襟,而去模仿他们,就是东施效颦,只增笑耳。
读苏轼和辛弃疾的词,感受到的是高尚的人格魅力。“雅量高致”指的是高风亮节,德性弥满。
读苏轼,叫人心中愉悦,看透烦恼,从而超脱,并且积极。
读辛弃疾,叫人热血沸腾,情之兴兴,志之勃勃。
在《孟子·尽心下》中是这样说的:“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这段话的意思是,经常和圣人接触,能够感受到圣人的高贵品质,断绝自身的缺点。
读二人之词,犹如受着高贵人格的影响。
在王国维的眼中,姜夔总是一个对比苏轼和辛弃疾的反面教材。
姜夔的词,虽说也有脱俗之感,却无两人的高度,词中少了鲜明的人格魅力,所以总是处处低他们一等。
王国维《人间词话·未刊手稿》第四十八则:“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这一未刊手稿中的批评似乎苛刻了些。两个人旷达高雅之格调,苏轼是骨子里的,而姜夔只是流于表面。姜夔之旷,就像西晋的那个空谈老庄而闻名的王衍,嘴上不言钱,而暗地里收藏钱财。
这种只重形式,只做表面功夫的词,叫人鄙视。
指责姜夔之词,只有表面之旷,仅仅在用词炼句上是高雅的。
在《人间词话·未刊手稿》第四十九则也单独提到了姜夔:“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字之事,于此二者,不可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此乃《离骚》屈原之句。“内美”和“修能”是文章的两个方面,“内美”是文辞高雅,“修能”是词的品性。可惜姜夔之词,似乎过分地重视了词的“内美”,而忽略了词最重要的是以情感取胜,词之真切,词之诚挚,才是真的境界。
所以格调高雅并不等于境界深邃、感情真挚,对比苏辛,姜夔自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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