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版 穆斯林的葬礼(精)
主播 | 昂九
编者 | 东篱
「 这 是 好 书 共 读 陪 你 共 读 的 第 67 本 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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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八点,陪你读书!
清晨,她走来了。
这儿是穆斯林居住区,聚集着一群安拉的信徒。
她老了,这里也已经变得陌生。她不知道该报偿的是否已经得到了报偿?该惩罚的是否已经受到了惩罚?不,她不需要知道。她从来也没有打算对过去的恩怨进行什么报偿或是惩罚,只想把该记住的都记住,该忘却的都忘却!
又拐过一个弯儿,就进了梦中的那条胡同。
她终于站在那座门楼前。
她夜夜都梦见这座门楼、这所院子,梦见院子里的天空,梦见天上的月亮,梦见那一双永远也不能忘记的眼睛,梦见那一声声牵心动腑的呼唤……
天上有明月,年年照相思。
在伸手叩响门钹上的铜环之前,她不得不给自己片刻的喘息。
一道门,隔着两个世界。
隔绝得太久了,大门里贮藏着她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切……
这是一座规整的四合院。
门扇中心部位,是一副金漆对联:“随珠和璧,明月清风”,门楣上各嵌着一个字:“博”“雅”。
但是,这里住着的却是一个侦缉队长,既不“博”,也不“雅”。据说,这房子落到他手里之前,住的是一位在前清官场上失意的文人,因宦途无缘,便消极遁世,尤其喜爱历朝历代的玉器,以“君子比德于玉”自慰,被人讥为“玉魔”。年过八秩,寿终正寝,儿孙不肖,倾家荡产,房子便也改了主人,归了侦缉队长。
民国二十四年春天,侦缉队长突然想把这房子卖了,“博雅”宅要出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忽一日,有人叫门。“听说府上的房子不够住了,要换换?我也就正好要买下了,只听您说个数目……”
“跟痛快人打交道,咱不来虚的,你给一万袁大头吧!”
“成。”
侦缉队长简直被惊呆了,谁见过这样的买主儿?他是谁啊?
“请问台甫……”
“韩子奇。”
侦缉队长不禁惊叫起来,“您就是奇珍斋的韩老板?久仰,久仰!”
不日,“博雅”宅便成了奇珍斋主的府第。
千年古都,古都千年,也是一部玉的历史。它曾经集中了多少珍宝,养育了多少巧匠,创造了多少奇迹!清朝末年,内忧外患,玉器行业趋于消沉,那时的奇珍斋还名声甚微,虽有一块由“玉魔”老人题字的大匾,却一直没在门前悬挂。
当时的奇珍斋主梁亦清是一名琢玉高手,因材施料,随形而琢,每每化腐朽为神奇。但他秉性木讷,只会埋头做活儿。他的产品,供应各家古玩玉器商店,更通过汇远斋的蒲老板批量远销海外,他却任凭人家靠他的手艺赚钱,安贫守摊。梁亦清年过四十,膝下无子,妻子白氏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名叫君璧,次女名叫冰玉。手艺人向来“传儿不传女”,梁亦清常常不当着女儿的面向妻子感叹:“唉,可惜是个女儿……”
梁亦清一家,是笃信真主的穆斯林。在偌大的京城,回回民族的子孙只占人口的极少数,玉器行业当中就更少了。
民国八年,刚刚入夏,梁亦清上了水凳儿(做活儿的手工磨床),便把一切烦恼抛在脑后,心中只有玉了。
外面忽然有叩门声。
璧儿打开了大门,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人。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六十开外,少的是个男童,十多岁的样子。
老者说:“行路的人,讨碗水喝,贸然打扰,刚才看见贵府的门楣上有‘经字堵阿’,就知道必是朵斯提了!”
梁亦清心里热乎乎的,那信赖之情让他感动。
“您到北京来,是投亲,还是访友啊?”
“这,倒也不是,说来话长了……您听说过筛海•革哇默定的名字吗?”
梁亦清只知道“筛海”是阿匐中极高的品级。
“我就是他的第二十五代嫡亲长孙——吐罗耶定!这些年来,云游四方,遍览古寺……这是我一道云游的朋友,无父无母的耶梯目(孤儿),经名叫易卜拉欣。我们的方向是克尔白!”
克尔白是穆斯林尊贵的天房,远在阿拉伯的圣地麦加,全世界的穆斯林一日五次的礼拜都朝着那个方向;每一个穆斯林一生之中,如果条件许可应该前往克尔自朝觐一次。这是穆斯林最崇高的愿望,真正的归宿,无上的光荣!
梁亦清投去崇敬的目光,执意挽留吐罗耶定在舍下多住几日,养一养身子,再登上万里征程。
易卜拉欣闲着没事儿,便愣愣地看那些玉雕。璧儿领着妹妹玉儿,去向他详细介绍。
易卜拉欣被迷住了,听傻了,看傻了,像是走进了恍惚迷离的梦境。
璧儿伸手拿起一只小小的玉碗,“你摸摸,光滑着呢”。
易卜拉欣伸出手去,如同去接一件圣物。玉碗捧在了他的手里,像触到了远离凡尘的星星、月亮。他感到了从未体味过的满足、兴奋和欢乐,他陶醉了,麻木了,把身边的一切,把他自己都忘记了……
“啪!”玉碗突然从他那双麻木的手中滑落下来,薄如蛋壳的玉片四碎迸散!
两位正在谈经的长者被惊动了。
梁亦清一笑置之,抚着易卜拉欣的肩膀,爽快地说:“不碍事!这件小玩艺儿毁了就毁了吧!”
泪珠从易卜拉欣的眼眶中“刷”地滚落下来,他倔强地抬起头来,望着梁亦清说:“我……赔您!我有力气,有手,我什么都能做!师傅,收下我吧!”他愣愣地看着抚养他长大成人、带着他跨过千山万水的吐罗耶定,突然跪了下来:“巴巴,原谅我!我不能跟您走了!”
月 冷
第二章
1960年的7月。
夕阳把“博雅”宅的院墙和门楼镀上了一层厚重的金黄色。
一个少女的身姿出现在大门前。
“新月?我还当是你哥先到家呢!”胖胖的姑妈叨唠着。
“姑妈!”新月抬把书包提在手里,“我们学校今天……”
“先甭跟我说了,”姑妈神色不安地往里院瞅了瞅,“今儿个家里又不安生!”
果然,她听到上房里在争吵,时高时低,时断时续。
姑妈这时可着嗓子朝上房嚷了一声:“新月放学回来了,该吃饭了咳!”
新月看见妈妈从屋里走出来了。
韩太太朝姑妈说:“大姐,今儿晚上吃什么?”
姑妈笑吟吟地说:“打卤面!今儿不是新月的生日嘛……”
“噢!那好哇,等天星回来,就吃饭吧!”
新月才记起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几个月来她一直像枕戈待旦的战士一样埋头复习功课,准备迎接严峻的高考,竟然把生日都忘了!
天星下班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晚饭。
韩天星比新月年长八岁,今年二十五,是国营五四一厂的工人。那是重点保密单位,制度极严。也许正是因为长期在这种环境中工作养成了习惯,他的性格极其内向。
新月对爸爸说:“爸,学校今天发了报名单,老师让填升学志愿。”
“你自己的意见呢?”
“我想报北大西语系!”
“呣!”韩子奇心里一动,女儿正是选择了他所希望的专业!“对你来说,没有比英语专业更合适的了!”
“爸爸希望我将来成为一个翻译家吗?”新月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之光。
韩子奇温和地看着女儿,话却说得很深沉,“事业的追求,并不一定要什么头衔和称号来满足,你爱上了一种东西,愿意用全部心血去研究它,掌握它,从中得到了乐趣,并且永远也不舍得丢弃它,这就是事业心,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天黑下来了。
新月在姑妈的房里坐了很久才回去睡觉。父母的争吵,高考志愿的悬而未决,都使她不安,而又无处诉说。爸爸显然是支持她的,妈妈嘴里说“不管”,而实际上却是坚决要管,要阻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的目光落在台灯旁边的镜框上,那里面是她和妈妈的合影。那时候,她才两岁吧?后来妈妈再也没有和她合拍过照片,变化最大的是妈妈对她的情感!是什么力量在母女之间造成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时时可以感觉得到的鸿沟?
她的父母也没有入睡。这一对老夫妻在深夜进入了实质性的谈判。
上房的东间仍然在名义上是他们夫妻俩的卧室,而实际上,韩子奇从四十多岁起就没再住过这儿,他的卧室是西间的书房,儿女们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
今天,韩子奇破例强制自己低声下气地走进了妻子的卧室。
“我已经答应新月了,你就别再……”
“一个姑娘家,上大学有什么用?说洋话有什么用?你还想把她送到外国去是怎么着?”
“我们做父母的有责任成全她,不能让她半途而废,我……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儿子不也只有一个吗?”
“你别说了……一想起天星的辍学,我就心跳,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我当时……唉,人的一生,成功或者失败,常常要看机遇,命运很难掌握在自己手里!”
韩太太准备结束这场谈判了,冷冷地说:“该准备娶儿媳妇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得大办,你准备破费吧!要是真心疼儿子,就把心尖儿上的肉,割下那么一点儿……”
韩子奇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妻子会朝他这么进攻,那是他的隐私,他的秘密,他的精神支柱,生命的组成部分,多年来与世隔绝、无人涉足的一个小天地,说是他的“心尖儿”也毫不过分!现在,妻子的手朝这里伸来了!
“那不行,决不行,我舍不得!”他战栗着说,要撤退。
“那,你舍得让新月失学吗?”她稳操胜券地从另一个方向堵击。
他愣住了。原来,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天色不知不觉从浓黑变成了灰白。韩子奇默默地离开了妻子的卧室,摸出须臾不离身边的钥匙,打开了与他的卧室毗邻的最西头的那间房子,走进了他的秘密世界……
天亮了。彻夜无眠的韩新月背着书包跨出了院门,她的脸色苍白而疲惫,而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光彩。刚才,妈妈微笑着正式告诉了她:“新月,妈盼着你能考上……”
韩子奇倒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下大门前的青石台阶,他的脸上泛出了难得的笑容,但愿她永远不知道她的父亲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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